自由裁量与司法任性
易胜华 律师
四月初的时候，和一些法律圈的朋友在九华山禅堂里喝茶聊天。一位同行朋友说：“我当年也是做刑事案件的，但是自从一起铁定无罪的案件被法官判有罪之后，我就再也不做刑案了。”我说：“我和你是一样的心情。我刚入行的时候也是做民事案件的。自从有一天从法院同时领到四份败诉的民事判决书后，我就彻底对民事案件失去了信心。”围坐的朋友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声。
我并不是抬杠，说的是事实。民商事案件赋予法官的空间太大，法官做出任何裁判都能自圆其说，实在找不到理由的时候，便美其名曰“自由裁量权”，让人无力反驳。刑事案件中，辩护人对于问题的症结、最终的处理，多少都能做出一定的分析和预测。而民商类诉讼，律师往往是胜得心虚，败得不服。很多时候，无论胜败，都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一位级别不低的资深民庭法官在某个小范围的座谈会上说了大实话。民事案件审理过程中，双方当事人都托关系找法官做工作的，是很正常的现象，至少也有一方托人打招呼。如果某个案件没有一方当事人来找，这个案子就很不正常了。
在民事案件中，主审法官被打招呼后，该如何处理案件?尤其是，当打招呼的人有权势、地位，可以影响到法官的前途与钱途，法官最终做出的处理结果违背法律规定，他该如何解释呢?这种情形下，“自由裁量权”是他们最常用的挡箭牌。
我的手里有两份民事判决书，是一位朋友发给我看的，出自同一家法院：浙江省宁波市宁海县法院。
第一起是一个交通事故案件。
2010年3月22日晚，李恒省将单位的车钥匙交给同事董远东。董远东酒后驾车发生事故，造成一人死亡，随即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当年六月，董远东因交通肇事罪被判处两年半有期徒刑。但是身后的附带民事诉讼却经历了一年多，历经了一审、二审、再审，仍未案结事了。案件争议的焦点在于：被告董远东的单位兰鸟汽车出租有限公司是否应该负责任，负怎样的责任?一审、二审的宁海法院、宁波中院都判决兰鸟公司与董远东负连带责任，再审的浙江省高院虽然改判，却认为兰鸟公司应该负百分之三十的责任。
本案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兰鸟公司与董远东不存在共同侵权的行为和过失，也无共同侵权的意思联络，更没法律规定的共同侵权的情形，根本谈不上共同侵权，也就不可能能负连带赔偿责任。对于车主在车辆脱离其控制期间产生的责任问题，以前的“车辆所有人对其车辆造成的损失承担连带赔偿责任”的规定早已被新法取代，本案应适用《侵权责任法》第四十八条、第四十九条以及《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道路交通事故赔偿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二条。也就是说，主要看车主对事故发生是否有过错，如有过错，应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本案中，两级法院都在一个简单的法律适用问题上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实在不可思议，这已经不是用“自由裁量权”能够搪塞的了。
另一起案件更是耗时漫长。
2002年，由宁海县供销社下属的模具城有限公司向当时宁海县政府有关领导提出，模具城的建设范围需扩大，因此要限制兰鸟公司，令其不得扩建、新建。2010年5月，宁海县政府召开协调会，确定兰鸟公司所在区域作为县重点工程所在地，应予以征收。2011年1月，作为重点项目的实施单位，宁海县模具城有限公司与宁海县拆迁办(宁海县银海拆迁有限公司)签订了委托征迁拆迁协议。2011年2月，兰鸟公司与拆迁公司签订征收拆迁协议，约定一年内给兰鸟公司安置好土地，土地安置后半年内腾空搬迁，签约后一年内腾空搬迁。2012年8月，模具城有限公司在兰鸟公司土地尚未安置，未经拆迁办协商、委托授权的情况下，向兰鸟公司提起民事诉讼，要求兰鸟公司腾空、搬迁。
2014年1月，宁海县法院在拖了17个月以后判决兰鸟公司在二个月内腾空及支付违约房租170余万元。2014年1月，兰鸟公司上诉至宁波中院，以模具城诉讼主体不适格及未安置土地违约在先要求驳回模具城的诉求。4月22日，宁波市中院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2014年6月12日，兰鸟公司向浙江省高院申请再审，10月浙江省高院判决撤销宁海县以及宁波市两级法院的判决，驳回了模具城的所有诉讼请求。
该案也不复杂，一方负有先履行的义务而不履行，反倒告对方违约，岂有此理?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案子，同样是经过了两级法院，一直到省高院才得到纠正。我不怀疑宁海法院、宁波中院的法官们必然具备基本的法律知识，但是在这样一个简单的案件中，两级法院的法官们都犯下常识性的错误，还能拿“自由裁量权”来开脱?这不是无知，不是自由裁量，这是明知故犯，这是任性!
法官们以“自由裁量”为借口的任性司法，不仅仅给当事人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也给自己的职业生涯抹上了无法洗刷的污点，更是给司法公信力造成了严重的伤害。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到“有权不可任性”，手握司法大权的法官们，应该知道任性的后果了。
2015年4月18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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