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平锅,玉平风
大家好,由投稿人穆昭思来为大家解答玉平锅,玉平风这个热门资讯。玉平锅,玉平风很多人还不知道,现在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玉平赶海
在那次打架、拉架过后的五天里,整个生产队被一层异样的氛围所笼罩。每一天,段大嫂都会想方设法地制造各种机会,刻意地去与韩大娘相遇。
在公众场合,段大嫂总是以一种胜利者的高傲姿态示人。她腰板挺直,如同笔直的青松,向社员宣告着她的伟大胜利。她神气十足,恰似战场上凯旋的将军。脸上始终挂着得意的笑容,笑容充满着炫耀与得意。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都透露出一种不可一世的傲慢与惬意。
而韩大娘呢,自认为在生产队、塆里和大队里都颇具威望和尊严的她,如今完全失去了往昔的风采。她的心情低落至谷底,就像霜打的茄子,毫无生气。她的肩膀耷拉着,就像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脊梁。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变得黯淡无光。往日里的精神抖擞、神气活现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精打采。她整个人简直失去了灵魂,只是孤孤单单地机械地在村里行走,面对旁人的目光,也只是默默地低下头,不敢与人对视。
这天中午,骄阳似火,生产队依照惯例发放稻草。以户为单位,按人头与工分各一半为标准,平均发放。生产队通知,家家户户必须在下午出工之前,将自家应得的那份挑回家里存放,因为生产队那狭小的稻场实在不够用。
段大嫂和韩大娘也毫无例外地加入了挑稻草的队伍。尽管稻草松松垮垮的,本身并不沉重,平均每一担充其量约只有四五十斤,可对于已经在田间辛勤劳作了一上午的她们来说,这无疑也是不轻的负担,她们早已疲惫不堪,精力几乎消耗殆尽。
段大嫂那原本红润的脸庞此刻变得蜡黄,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韩大娘也喘着粗气,弯着腰,双手紧紧地握住扁担以保持平衡。她们都显得萎靡不振,步履艰难。
在那狭窄且尘土飞扬的必经之路上,两人多次相遇,擦肩而过。段大嫂眼神空洞,对身旁的韩大娘视若无睹。韩大娘则眼神迷离,对段大嫂视而不见。
稻草即将挑完了,路上的人少了,只有段大嫂和韩大娘两人。段大嫂艰难地挑起了最后一担,这一担的分量明显比之前的多了不少,体积更大,几乎遮挡住了她大部分的视线,以至于她只能看到自己眼前、脚下那小块地方,步伐缓慢,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
从清晨开始,段大嫂已经连续干了好几个小时的体力活儿。长时间的持续劳作使她的体力几乎耗尽,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然而,即便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她依然紧紧咬着牙关,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坚持着,她想一鼓作气挑完全部,不想再多跑一趟。
突然,段大嫂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右侧推来,便一个大大的趔趄,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连人带稻草捆一同滚进近处的地沟里。原来,就在段大嫂全神贯注、艰难前行时,空手站立在路旁的韩大娘,一直在暗中窥视着、盘算着,也正是趁段大嫂毫无防备之机,韩大娘突然从侧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劲地向段大嫂推去。瞬间,那挑着稻草的扁担正好压在她的脖子上,而两头的稻草却安然无恙,竟成为了压住段大嫂的辅助工具,让她一时动弹不得,更不用说起身。
见状,韩大娘犹如一头被激怒的猛兽,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岔开双腿骑在段大嫂身上。韩大娘的面容因长久的压抑、愤怒而扭曲,大声叫喊道:“臭婊子,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臭婊子,今天老娘非得打烂你的裸嘴不可!”一边声嘶力竭地骂着,一边双手左右开弓,“叭叭叭”地狠狠扇着段大嫂的脸。那是仇,那是恨,那是主权,那是威严。“我看你今儿还狠不狠,看今天老娘不打烂你的逼嘴?!”韩大娘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回荡。
沟里身下的段大嫂,蜷缩着,整个人被抽去了精气神,浑身上下不停地直冒冷汗,身体绵软无力,丝毫无法反抗,只能无可奈何地任由韩大娘肆意打骂。
相反,见状,韩大娘更是满血复活,那愤怒的双手不停地挥舞着,“叭叭叭”,扇累了,巴掌也感到疼痛。然而,她的怒火、愤恨并未至此熄灭。她意犹未尽地站起身来,利索而粗暴地脱掉自己右脚的鞋子,将鞋底对准段大嫂的嘴巴,毫不留情地使劲敲打起来。“打烂你的狗嘴!打烂你的逼嘴!打烂你的裸嘴!看你这个臭婊子还敢不敢在老娘面前耍威风!”韩大娘的咒骂声与敲打在空气中飘扬。
那鞋底粗糙而坚硬,每一接触都如同尖锐的针深深刺入段大嫂的肌肤,让她感到钻心的疼痛。这疼痛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灵上的,段大嫂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
路上、田间没有第三人,段大嫂只能“啊啊啊”痛苦、绝望、恐惧地尖叫着。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她的心跳如鼓,汗水顺着额头滑落,双手紧紧抓住衣角,呻吟着。
“好了好了!”这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又是黄玉和的高声呼喊。和上次如出一辙,黄玉和迅速且紧紧地从身后抱住韩大娘那粗壮的腰肢,并将她拖拽到一旁,双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遭此变故,韩大娘则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猛兽,拼命地挣扎着,嘴里不停地大声叫骂。她一边竭尽全力地扭动身躯,一边怒不可遏地大骂:“滚开!放开老娘!你这个老儿,杂种儿,断子绝孙,莫管闲事,坏了老娘的好事!”韩大娘的双腿好似狂风中的树枝,不停地剧烈踢打着黄玉和,试图挣脱这束缚。“滚开!放开老娘!”
毕竟事发地离塆里不远,恰好有两位本塆社员路过。他们赶紧把段大嫂拉扯起来,然后一人搀扶着她一瘸一拐地走,另一名社员则帮她挑起了稻草。段大嫂脸色苍白如蜡,脸部尤其是嘴唇又红又肿又黑,鼻子里还流着血,脸上布满了灰尘和草屑,摇摇晃晃地往家挪。她的丈夫和儿子早就出门走亲戚去了,女儿也上学不在家,家里就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塆里的人平时关系密切,大家互相帮助是常事,这次也不例外。两位社员安慰着段大嫂,但段大嫂只是虚弱地摇头,说不出话来。
眼看着段大嫂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不见影子,黄玉和这才缓缓地松开手。然而,这次的结果与上次截然不同。上次,韩大娘仅仅是当面辱骂了黄玉和几句就算罢了,可之后的晚上,韩大娘竟然亲自送来了香气扑鼻、分量十足的香葱腊肉馍馍。但此次,不仅没有等来诱人的馍馍,反而是接二连三、气急败坏的咒骂。
韩大娘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一块发黑的木砧板,另一只手则牢牢地抓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那菜刀明显是刚刚磨过的,在砧板上不停地、使足了劲地砍剁着一把稻草,只见稻草屑四处飞溅,原本完整的砧板也渐渐地被砍去了一小块。“我剁死你这个老儿,你不得好死!”韩大娘怒目圆睁,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老儿,你给老娘出来,龟儿,宿头乌龟,看老娘今天不双腿夹死你!”
韩大娘的叫骂声愈发激烈,她要将心中所有的怒火都通过这一声声咒骂宣泄出来。“老儿,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看你还能躲到么时候!”“你这个老儿,杂种儿!”“你这个杂种儿,断子绝孙!”“你这个断子绝孙的狗杂种,哪个叫你多管闲事的?坏了老娘的好事!”“哪个叫你这个老儿抱住我的?看你多管闲事!”“姓段的那个老逼和你搞了几年啦!你说说看啦!”
就这样,一连三天,韩大嫂每天上午、晚上收工之后,都不是像往常那样直接回到自己家中。而是气势汹汹地跑到黄玉和家附近,绕着黄玉和的房子来来回回地转悠着,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一会儿再左,一会儿再右,不停地走动着,叫骂着。她骂很久,感到累了,就地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稍作休息,养精蓄锐。过了一会儿,精力稍微恢复,便再次站起身来,继续她那无休止的砍剁和叫骂。她一边咒骂,一边不停地跳跃着,手中的动作也未曾停歇,依旧在狠狠地砍剁着;或者换一个位置,变换一种说法,调整一种姿势,继续她的叫骂与砍剁事业。韩大娘绞尽脑汁,把能想到的所有骂语、咒语都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夜深人静,韩大娘确实是累得再也支撑不住了,才心有不甘地回家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刚麻麻亮,她又精神抖擞地过来,再次开启咒骂与砍剁历程。总之,只要不是出工干活,不是睡觉吃饭,只要还有一丝气力,韩大娘就会围着黄玉和的家,一刻不停地咒骂、砍剁着。
对于这类棘手事情,长嘴巴向来是了如指掌的。然而,即便他心中清楚,面对如此状况却也束手无策,只能回避。“好男不跟女斗!”“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苦笑着摇摇头,这两句俗语是他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和宽慰办法。随后,他索性将大门一关,试图把韩大娘那泼辣的身影和可恶的声音阻挡在门外。
他就那么在原地静静地坐着,远离人影和声音,一声不吭,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像,力图平静下来。接着,他打开了自己那唯一称得上塆里的高档电器——晶体管收音机,毫不犹豫地把音量调到最大。倘若电台恰好休息,确实没有节目可收听,又或者是信号不佳,他便干脆将其调到无信号的频道,任由它发出“呲呲呲”的噪音。尽管这样的声音往日也让他倍感烦躁,但在他看来,噪音总比听到韩泼妇那震耳欲聋的咆哮与砍剁要好得多了。
就这样一直到第三天下午放工,韩大娘又气势汹汹地在黄玉和家门口的地面上盘坐着叫骂砍剁起来:“老儿,你这条喂不饱的老狗!老公狗,断子绝孙的老公狗,你今天要是敢出门,老娘就撕烂你的长嘴巴!剁断你的长嘴巴!”她那尖锐的嗓音象要刺破云霄。“养条狗也晓得主人,你连一条狗也不如,老畜生!”听到这里,黄玉和的脸色瞬间又变得铁青,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在堂屋里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快速地转悠起来,脚步凌乱,呼吸急促。
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一只体型硕大的猫从大门那窄窄的缝隙中如闪电般窜了进来。见此情景,黄玉和瞬间瞪大了眼睛,毫不犹豫地“哐当”一声用力打开大门,那巨大的声响使得韩大嫂惊诧地抬头看往堂屋。随后,黄玉和像一阵疾风般猛地冲进厨房,厨房里的锅碗瓢盆被他带起的风刮得叮当作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抓起菜刀,那锋利的刀刃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然后,他又几大步蹿到堂屋。
此刻,那猫正好跳上了餐桌。黄玉和便一个箭步飞身过去,身影如同幻影般快速而敏捷。只听见“哐、哐、哐”几声沉闷的响声,声音震得人的耳膜嗡嗡作响。他手起刀落,动作干净利落,三下五去二,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那猫只凄惨地叫了几声,便身首异处了。
“老子当兵上战场这么多年,么事情冇见过?!啊,今天看老子不砍死你?!”只见黄玉和怒目圆睁,额头青筋暴起,声如洪钟地怒吼着。一边吼,一边迅疾地将死猫“叭”地一声重重地丢在大门口,那死猫落地的瞬间扬起一阵尘土,声响就是一记闷雷。然后,黄玉和双手叉着腰站立着,宽厚的胸膛挺得笔直,犹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峰,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他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韩大嫂,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久经沙场的冷酷与坚定,让人不敢直视。
“来,来,来!老子当过兵,打过仗,杀过人,么事老子冇见过!”黄玉和再次扯着嗓子咆哮着,声音带着无尽的威严与不屑。
韩大嫂瞥见高处那身高一米八的大个子,高大的身躯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再看他手中那把刀,鲜红的血滴正在顺着刀刃缓缓滑落,在地上汇聚成一小片血泊。尤其是地上那条血淋淋的猫,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瞬间,韩大嫂脸色大变,原本还算白皙的面庞瞬间变得毫无血色,如同一张白纸。惨叫道:“二哥,我不是啖你的,我不是啖你的!我不是啖你的!你是好人!你是好人!”她的声音撕心裂肺,就像风中的落叶,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哀求。她大声嚎叫着,乞求着,浑身战栗着。尿液也瞬间湿了裤子,从裤腿流了出来,顺着大腿不停地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小片潮湿,那尿液的骚味中还带着屎臭,弥漫在空气中,令人感到一阵恶心。她不停趴在地上,不停地叩头,额头撞击地面发出“蹦蹦蹦”的声响:“你是好人,你是好人!二哥,我的好二哥,我不是啖你的,我不是啖你的!”
“滚!”黄玉和怒吼一声,这一声就是地狱的咆哮,带着无尽的愤怒和威严。
“好!我滚,我滚!”韩大嫂面如灰土,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惊恐。她的身体如同筛糠,手脚并用,不顾一切地向前冲,连滚带爬地跑开了,留下一串屎尿痕迹。她的鞋子跑掉了一只,顾不上捡,大脚趾甲踢在地上流着血,也毫无知觉,她一刻也不敢停歇。
远处,黄玉旺依旧像雕塑般,一言不发地杵在那里。他身材略显单薄,光着上身,微弓着腰,赤着脚,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裤紧紧地包裹着隐私。黄玉旺是韩大嫂的男人,一名老实巴交的农民,平日里沉默寡言,将所有的话语都深埋心底。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黯淡的眼神中透露出木讷和无奈。
看到自己的猥琐男人,韩大嫂那原本惶恐的脸上顿时来了精神。她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大声喊道:“滚回去啊!冇得卵用的臭男人!我找你得到了么事啊,还傻呆在这儿等死啊!嫁给你真是倒了大霉!”她的声音尖锐刺耳。
听到妻子的责骂,黄玉旺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默默地垂下了头,像名做错事的孩子,顺从地跟在堂客的身后,迈着沉重的步伐,摇摇晃晃地缓缓地往家门口走去。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无力,仿佛身上背负着千斤重担。
一进家门,韩大嫂惊魂未定,那颗心还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她一把抓住黄玉旺,那双手因为过度紧张而显得格外用力。她使劲把他拉进门,随后“砰”的一声,迅速把大门关紧,并手忙脚乱地拴上。那拴门的动作急促而慌乱,生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会在瞬间冲进来。“就怪我倒了八辈子霉!嫁给你有么事用啊!?”屋里传出韩大嫂的声音。
远处,冬良见到这一摹,自言自语道:“这就叫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次日深夜,万籁俱寂,唯有田间的虫鸣与蛙声此起彼伏。黄小红头戴草帽,脖子上紧紧地围着厚大的围脖,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脚上是手工做的布鞋,她在小队的打谷场,费力地打稻谷。打稻谷得使用的打谷机,这机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笨家伙,完全依赖人力驱动。在机器门前,黄小红显得矮小而孤单,她得一个人稳稳地站在踏板上,集中精力,避免摔倒。双脚并用,用力地不断地踩踏,每一次踩踏都得倾注全身力量,腿部的肌肉紧绷。伴随着有节奏的动作,踏板被一次又一次地踩下,反弹,带动机器的滚轮飞速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紧随着踩踏,带刺的谷粒和细小的稻禾屑夹带着灰尘四溅着,飞扬着,直接冲向四周,包括黄小红的脸部和脖子上。
不久,黄小红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汗水如注,湿透了衣衫,紧紧地包裹着瘦小的躯体。然而,黄小红的目光始终紧盯着转动的滚轮,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她深知,只有持续用力,才能保证打谷机正常运转,稻谷顺利脱落。
从晚上七点半到现在,黄小红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更不得上厕所。其实,她早就想喝水,一直得喝水;也想去方便,更想歇息一下,哪怕是走向一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一分一秒也是十分珍贵的,但她不能。
打谷,毋庸置疑,是一项复杂且系统性极强的工作。它绝非一人之力能够轻松完成,而是需要多人紧密协作、同步调推进。起初,几个人齐心协力搬来一捆又一捆沉甸甸的稻谷。这些稻谷都是经过辛勤劳作才收获而来,每一捆每一颗都饱含着农民们的汗水与期望。紧接着,便是散开稻谷捆这一环节。快速地解开捆绑的绳索并非易事,需要技巧和耐心,稍微慢一点便可能影响后续进程。而后,是将稻谷一把一把按适当的份量和速度精准地喂给打谷机,这要求操作者动作娴熟且节奏稳定,每一个动作都要恰到好处,不能过快或过慢过多过少,过多会使打谷机梗死,太少影响效率。最后,要及时搬走打好的稻草和谷粒。稻草堆积如山,谷粒颗颗饱满,搬运工作既繁重又细致。搬走的稻谷和稻草,不能堆得太远、太近、太高和太低都不好。太远了,影响劳动进度、效率;太近了,场地不够;太高了,谷堆、草堆会胯掉;太低,同样场地不够。具体任何办,得看实际情况。
在整个打谷过程中,这几个环节的衔接必须紧密进行,步调一致,不能稍有拖延,每一个环节都有固定的人手,不能懈怠,更不能出现空缺。因为哪怕是一瞬间的停滞,都可能影响整体的效率和质量。要想休息,比如上厕所或者喝水,那必须大家商量着同时进行。这并非是苛刻的要求,而是为了保证工作的连贯性、协调性、效率性。不能因为一个人的间断而影响整个流程,否则只能强忍着,一直熬到大家一起休息或者方便时,才能干自己想干、必须干的事儿。这就如同一场精密的交响乐演奏,每个乐手都要严格遵循节奏,任何一个人的失误都可能破坏整首乐曲的和谐。在打谷这项工作中,每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有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协调配合,才能顺利、高效低完成任务。
社员们好不容易熬到收工,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筋骨,毫无力气地瘫坐在地上杂乱的草堆里。黄小红的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颗颗晶莹剔透,顺着脸颊不停地滑落,滴落在干燥且布满尘土的地面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一缕缕地贴在她的脸上,犹如一道道黑色的水帘,和稻禾碎末黏在一起,让她感到十分难受。她的全身没有一处是干燥的,汗水肆意流淌,稻穗的细芒也扎刺着肌肤,带来阵阵瘙痒。
这种状况对于黄小红来说,早已是常态,尤其是双抢期间。她早已习惯了每日这般高强度的劳作,习惯了汗水浸湿衣衫,习惯了稻穗带来的刺痛和瘙痒,习惯了憋着屎尿,习惯了忍受饥饿与口渴。她的双手因长时间的过度高强度劳作而红肿不堪,双手尤其是指关节处那厚厚的老茧边缘今天又磨出了几个小血泡。闲下来时,哪怕是最轻微的触碰,都如同被尖针深深刺入,带来钻心的疼痛。她的腰部酸痛难忍,极度渴望能弯曲一下,以缓解那器官断裂的不适感。四肢仿佛快要断掉,又好像完全不属于自己,那种酸痛的感觉强烈到让她甚至产生了将其砍去的极端欲望。她的双腿犹如灌了铅似的,沉重得几乎不想挪动分毫。
终于挨到可以收工回家休息的时刻了。黄小红得意地在地上稻草堆上歪了下来。望着天空的星星和眼前堆积如山的稻谷和草堆,她心中没有丝毫劳动后的喜悦。在这无尽的黑夜中,她的眼神空洞而迷茫。她想起了过去那些同样辛苦劳作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却从未有过改变。周围的村庄,大多数人也都过着这样的生活,靠着辛勤的劳作勉强维持生计。而她,也被困在了这片土地上,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此刻,她的心中没有对丰收的期待,只有无尽的疲惫和麻木。
结束了劳作,社员们拖着疲惫至极的身躯,慢慢地、摇摇晃晃地踏上回家的路。
黄小红也不例外,她像是被压弯了脊梁的麦穗,拖着沉重如铅的身躯,一只手支撑在地上,缓缓地站起身来。她先是轻轻地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然后伸展一下腰背,尽管经过了短暂的歇息,但那一瞬间,腰背似乎更加酸痛无比,她能听到骨骼发出的“咔咔”声。
她抬起头,开心地望着头顶那一轮皎洁的月亮,月光如水般洒在她疲劳的脸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这夜晚的清新空气充满自己的胸腔,以缓解疲惫。
她微微颤抖着移动双腿,那双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每一次抬起都显得无比艰难。但她的眼神中却透着坚定,因为她知道,家就在前方,那里有温暖的灯光和亲人的等待。
在这条归家的路上,黄小红回想起白天劳作时的场景,汗水浸湿的衣衫,烈日下的炙烤。然而,此刻望着月光,她的心中又涌起了对未来的期许。身旁的社员们都默默不语,他们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渺小而又坚强。
突然,毫无征兆地,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原本平静的面容瞬间起了波澜,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这一摸,让她的心猛地一沉,这才惊觉原本牢牢地缠着脖子的那条围巾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那条围巾,对于她来说意义非凡。围在脖子上,不仅能够遮挡灰尘,减少蚊虫、臭虫等乱七八糟的虫子肆无忌惮的叮咬。尤其是能有效地保护皮肤免受稻禾和谷粒的冲击而带来的令人难以忍受的瘙痒和刺痛。此刻,它却无踪无影,凭空消失了。她的眼神瞬间充满慌乱,那慌乱瞬间席卷了她的整个身心。她顾不得和社员们打招呼,便返回打谷场,疯狂地寻找起来。
她在刚刚劳作过的打谷场上来回搜寻,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那打谷场上,还残留着劳作的痕迹,谷粒、稻草杂乱无章地分布着。她的目光急切而焦虑,仔细地审视着每一寸区域。
她心急如焚,又风风火火地跑到放置农用工具的地方,她曾经在这里交换工具。那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有厚实的木挡板、尖锐的铁叉子、沉重的铁耙子、破旧的扫帚、锋利的铲子等等。她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将这些工具一件件地费力挪开。
那些工具大多本来十分沉重,每挪动一件都需要耗费她不少的力气,何况她只是一名十来岁的瘦小女孩。木挡板粗糙而厚重,铁叉子的尖齿仿佛带着威胁,铁耙子的齿间还残留着泥土,扫帚的毛已经磨损,铲子的手柄也沾满了污渍。但此刻的她对这一切毫不在意,仿佛感受不到工具的重量,也不顾及可能会被划伤或刺伤的危险。
她满心期待能在某个不为人知的缝隙中发现围巾的踪影,眼睛里闪烁着急切的光芒。她不停地翻找着,每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心里不断地祈祷着能快点找到。然而,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失望。每一次满怀希望地看向某个可能的地方,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这种失落感如同一把重锤,一次次地敲打着她的心,让她的心愈发沉重,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至此,黄小红的心中开始产生气馁。那原本的希望此刻变得黯淡。但片刻之后,她便转念一想,毕竟此刻大家都忙碌不堪,也许是有社员在匆忙之间不小心误拿了她的围巾。毕竟在这样紧张忙碌的氛围中,出现差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也有可能是自己在忙碌的时候不小心落在谷堆或者草堆里了,随着稻谷和稻草的增加,被埋在其中了,以至于没有人发现它。现在,那一个又一个的谷堆高高耸立,宛如巨大的堡垒,巨大的草堆也是杂乱无章,像一座座小山般横亘在眼前。即使是在白天,阳光普照的时候,要在其中找到一条小小的围巾,也无异于大海捞针,困难重重。何况,现在是深夜,四周朦胧。在这样的环境下继续,寻找几乎不可能完成任务。
她心里虽然充满了担忧,可不用脑袋,仅仅用屁股想想,她也明白,此刻只能暂且作罢,待天亮再慢慢地找。当然,也许是有人心怀不轨,偷了,那样即使自己再怎么用心仔细寻找也没有一点用处,还不如不找的好。还有可能,偷的人只是一时起意,说不定在日后的某个时刻会良心发现,会有意识地将围巾丢在某处叫她见到。
想到这里,她带着满心的失落和遗憾、期待,悻悻地转身回家了。每迈出一步,脚步都显得拖沓而沉重。那身影在昏暗的夜色中显得孤独而又无奈,身后留下的是一连串脚印,在诉说着她内心的纠结与不甘。
黄小红今晚是打夜班的。依照惯例,上夜班打稻谷一般要熬到夜晚十点半左右,加上刚才翻找围巾所耗费的时间和回家路上的时间,现在到家时,估计在十一点多了。
当她忐忑地蹑手蹑脚迈进家门时,屋里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在这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突兀。家中,弟弟和父母早已入睡,鼾声四起,屋内没有一丝温暖的光亮等待着她。
“那围巾一共花掉3块8毛6分钱,是一笔不小的钱啊!它是我屋里唯独的一样像个样子、最贵重的东西。你么这样不争气,你看看你,干点活一天才挣三个工分!就你这个样儿,一个月拼死拼活也赚不到一条围巾的钱!”刚到家,韩大娘一听说女儿黄小红丢失了围巾,瞬间睡意全无,怒火中烧,暴跳如雷。
“小臭婊子,你现在给老娘找回来,要是人家拿走了,你就莫想有好日子过!要是找不到,我就打死你!”韩大娘浑身颤抖,声音尖锐刺耳,那高分贝的叫骂声在整个屋子里回响着。她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此刻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通红,脸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我打死你!”叫骂着,韩大娘觉得并不解气,便毫不留情地抬起了她那粗糙且布满老茧的手,毫不犹豫地向黄小红的脸上“啪”地打了过去。手掌与脸颊接触发出的清脆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令人心惊胆战。黄小红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道鲜红的掌印。
此刻,黄小红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夺眶而出。然而,她却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哪怕仅仅是言语或者肢体上的一点点不满,她都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本能地抽泣着,身体不停地瑟瑟发抖。
韩大娘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依旧继续打骂着:“哪个让你不小心的?!这可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你怎么就这么不当回事!”
黄玉旺此时也在站旁边,他眉头紧皱,一脸的无奈和焦急。“你这伢儿啊,真是不小心,快去找呀,都十几岁的大人了!”他的声音中带着责备和忧虑。“十几岁的人了,做事还这么毛糙,这么贵重的东西都能弄丢了,你到底长没长心眼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搓着双手,来回走动着。“还不快去找,找不到就不要回家吃饭!”
此刻,除了父母的叫骂,周围更是安静。
见到父亲的表现,黄小红低垂着头,她那原本还抱有一点期待的神经,完全崩溃。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地滚落,眼眶和脸部早已红肿不堪。她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此刻,却依然不敢发出一丝辩驳,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黄小红捂着脸,缓缓地走出家门,关上大门。转身朝打谷场走去。泪水不断涌出,怎么也止不住,她瘦弱的身躯在高高的月光映照下显得愈发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步伐凄凉、踉跄,每一步都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打谷场离家有整整二里地,那是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得爬上一个小山坡,走过一段狭窄崎岖的田埂,还得经过一段狭窄的塘岸。小山坡边都是坟,那些白花花的大理石坟碑一座接一座、阴森森地站立在路边,即使是在白天也叫人不寒而栗,何况此刻的三更半夜。池塘的水在月光下倒影着阴森的月光,轻轻地荡漾着,映照着她那孤单的身影,更增添了几分凄清。
此刻,已是晚上十二点,万籁俱寂,四周弥漫着令人心悸的黑暗。路上和打谷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微微的风声在耳边低吟。看到身边的一座接一座寒光闪闪的坟,黄小红心里紧得很,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紧紧地揪住她的心脏。她只得加快步伐,想要尽快逃离这恐怖的地方,可那风声却更大了,呼呼作响,脚下的沙子也跟着不断地向后扬着,好像有某种神秘而可怕的力量在跟踪着她,让她毛骨悚然。
还好,今晚的月亮还算明亮,如水的月光轻柔地洒在大地上,仿佛一层薄纱,为黄小红照亮着前方那崎岖而弯曲、艰险的路。她心急如焚,在急匆匆地在赶路,内心被焦急和恐怖紧紧缠绕着。
突然,毫无防备地一个趔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刹那间,她只觉天旋地转,眼前变得模糊不清,无数的金星在眼前闪烁,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剧烈地晃动起来。她的嘴巴猛地磕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一阵剧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尖锐而剧烈,三颗门牙竟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那鲜血仿佛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流淌,在嘴里。黄小红忍者痛,将牙齿和血吐在地上。
这是炎热的夏天,衣服比较单薄,下身穿着的裤子比较短,根本无法提供有效的防护。一个尖锐的树桩无情地划破了她的右脚裤腿和小腿,那锋利的尖刺就是一把利刃,瞬间撕开了衣物和肌肤。伤口处鲜血迅速渗透了裤腿,刺痛难以忍受。一只鞋子在摔倒的瞬间也不知摔到何处了。
她撮着嘴唇,忍住那几乎让人昏厥的剧痛,艰难地爬了起来,身体不停地颤抖着。一只手紧紧地捂着嘴,试图阻止鲜血的涌出,手指间已满是温热而粘稠的东西;另一只手颤抖着捏着受伤的小腿,手指用力地按压着伤口,以稍稍减轻那钻心的疼痛。
强忍着疼痛,她艰难地在地上摸索着鞋子。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摸到了那只鞋子,便无力地就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艰难地穿上鞋子后,她就地坐了一会儿,大约过了三分钟,她才再次艰难地站起来,一拐一拐地继续走向打谷场,每迈出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无比凄惨和孤独。
在满是大大小小的谷堆和稻草堆的打谷场上,黄小红独自一人在摸摸索索地翻找着。她双手紧握用铁叉刺杀着谷堆,意在发现特殊的感觉,她所有的谷堆都被刺了一个遍。当她刺向谷堆的时候,她的手里满满地是力量。
然后,她的铁叉不停地用力翻动着稻草,那双手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筋暴起,每翻动一堆,绝望也就增加一份,泪水如决堤的洪流般肆意流淌。她用尽全身力气将稻草扬得老高老高,然后使劲刺向空中的稻草,那扬起的稻草在夜空中飞舞,宣泄着内心痛苦。她要把心中所有的气恼和痛苦、愤怒都一股脑地宣泄出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那饱受折磨的心灵得到一丝慰藉。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不紧不慢地推移,她的悲伤就像不断累积的砖块,层层叠加,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内心仿佛被一团浓稠得如同墨汁般化不开的绝望阴霾紧紧包裹着,又被其重重笼罩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眼泪起初如决堤的洪流,肆意奔涌,可此刻却如同干涸的泉眼,彻底流干了,哪怕是再细微的一滴泪水也无法再流淌出来。
在她的眼里,自己在父母那里,竟然连一条围巾都比不上,何况那是一条旧围巾。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地位竟然如此低下,渺小得近乎尘埃,一文不值,不就是区区三块八毛六分钱吗!难道自己鲜活的生命就如此廉价,如同路边的野草?自己的存在就这般毫无价值,不如一块围巾?这样如同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气地苟且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机械般一边无精打采地寻找着,一边发出沉重的啜息声,那声音饱含着疲惫与无奈。她的身体仿佛被千斤重担压着,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
她累了,是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累。这是身心俱疲,不仅仅是身体上的酸痛和乏力,更是心灵上的疲惫不堪。长时间的劳作与压抑早已让她的精力和耐心消耗殆尽,她需要休息。
她很累了,累到视线都开始模糊,累到思维迟缓,她支撑不下去了,不得不弯下腰,就地躺倒眯一会儿。
她早就听塆里那个整天神神叨叨、跳大神的女人说过,人间到处都充斥着痛苦与折磨,处处皆是黑暗与绝望,天堂存在于来生。在这冰冷的世界中,所有的人都靠不着,哪怕是给予了自己生命的亲生的娘老子,也无法成为依靠的港湾。那种深深的无助感如影随形,让她无比的绝望。曾经以为亲情至少父亲能够带来温暖和支持,可现实却残酷地打破了这一幻想。在需要帮助和理解的时候,他也却选择了冷漠与无视,不仅仅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甚至也在火上浇油。
一直以来所抱有的期望,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渐渐破碎。原来,这世上没有依靠,别人就是地狱,充满无尽的痛苦与折磨。那看似亲近的关系,在关键时刻却脆弱得不堪一击,无法给予一丝一毫的慰藉和力量。每一次试图寻求依靠的努力,都如同投向黑暗深渊的石子,没有任何回响,只有深深的孤独和绝望。
活着就注定要承受无尽的受苦受难,就是在荆棘丛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鲜血淋漓。只有死亡才能带来真正的解脱,才能摆脱这永无止境的折磨。像自己这样活得既不像人又不像鬼,丝毫没有尊严可言,也从未感受过温暖的呵护,真的不如早点死去,也好早一点摆脱这如同深渊般令人窒息的痛苦,说不定还能在未知的世界里找到一个真正充满欢乐和温暖的所在,一个能让自己真真切切感受到爱与关怀的美好世界。
她回忆起,自己仅仅上过一年学,在那一年里,她还是三好学生,成绩在班级里名列前茅。可是,从几岁起,就在父母的压力下被迫参加生产队劳动,先是放牛,接着和大人一样干活儿,小小的肩膀早早地扛起了生活的重担。那稚嫩的双肩本不该承受如此沉重的压力,却被生活无情地压弯。
而同龄的孩子至今还在高高兴兴地上学,每天背着书包,在学校里尽情地游玩,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他们吃着父母精心准备的可口饭菜,那饭菜的香气弥漫在校园里。她常常和他们擦肩而过,每当闻到他们书包里飘出的饭菜的香气,心都醉了,那是她渴望而不可及的温暖和关爱。
他们还穿着一套又一套的衣服,即使不是太新,但还算的干净整洁,在阳光下绽放着青春的光彩。尤其是弟弟,比她只小一岁,至今还在读书,弟弟读书只是个由头,到现在,牛眼睛大的字也认不了一斗,简单得一百以内的加减法都稀里糊涂,但一天农活儿都没干过,家里的好东西都归他享用,自己什么都没有。上次在学校里偷人家的饭罐子还被学校威胁要开除,还是母亲向学校校长家送去一只老母鸡才得以平息风波,可是父母连一句批评的话语也没有,至今弟弟还安心地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享受着父母无微不至的关爱和呵护。
而她,却只能日复一日地在田间地头辛苦劳作,风里来雨里去,起早放晚,吃不饱穿不暖,饱受艰辛,却从未得到过父母的一丝怜悯和关怀,相反饱受打骂欺凌。
她在迷迷糊糊中沉沉地睡去,竟做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梦。在梦中,她拥有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她可以背着书包,兴高采烈地走进明亮的学堂,可以和同龄人玩游戏,可以在知识的海洋里尽情遨游,不再有被迫辍学的无奈和遗憾。她可以穿上崭新漂亮的衣服,不再是那几件补丁叠着补丁、洗得发白的旧衣裳,能够自信地走在人群中,展现出青春的风采。
在梦里,没有令人焦头烂额的双抢时节,没有那仿佛永远也干不完的繁重劳作。她不用在烈日下弯腰插秧,不用在风雨中抢收庄稼,不用被日复一日的农活折磨得筋疲力尽。
没有父母那凶狠的打骂,没有斥责和不满的话语,没有因为一点小错误就招来的狂风暴雨般的训斥。
更没有生产队干部那张永远吊着猪腰子般难看的脸,没有他们的呼来喝去和严厉苛责,没有面对他们时的战战兢兢和小心翼翼。
梦中,她笑了,那笑容如同春日绽放的花朵,灿烂而明媚!她开心地笑了,笑声清脆悦耳,仿佛银铃般在梦中回荡!她无忧无虑地笑了,笑得那样纯粹,那样毫无保留,仿佛所有的烦恼和痛苦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一觉醒来,她的头脑清醒了。
这条围巾承载着一段特殊的回忆。它还是她去年被评为劳动模范时,公社郑重颁发的奖品。那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荣耀时刻,犹如黑暗中的点点星光,璀璨而珍贵。那是她无数个日夜辛苦付出的一点点回报,是对她汗水与努力的认可和赞扬。
然而,如今却因为自己一时的疏忽,不小心弄丢了,随之而来的便是父母如此严厉的叫骂和责打。
一直到次日凌晨,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那渐渐透明的光线驱散了黑夜的阴霾。期间,黄小红几次就地睡着了。每当她的眼皮沉重地合上,意识逐渐模糊,父母的责骂声却又在耳边响起,迫使她再次强打精神。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指引着她,终于在一个角落的草堆里找到了那条围巾。那一刻,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那笑容虽然浅淡,却是黑暗中乍现的曙光。可眼中的悲伤却依旧难以消散,那深深的哀愁如同阴霾,依旧笼罩在她。
这不是一条普通的围巾,是自己的生命。至少,小红如同见到自己的命。不,这远远比自己的命重要许多,是自己的命的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在她的心中,自己是那样渺小、无用,是微不足道的尘埃,而这条围巾却代表着她生命中最闪耀、最有价值的存在。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手中那条失而复得的围巾,思绪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她的眼神空洞无神,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和光明,只有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一点点地将她吞噬。
至此,黄小红去意已决。她那颗在长久的折磨与煎熬中饱受摧残年轻的心,却非常老旧,已经千疮百孔,如同被无数利箭射穿的靶子,再也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生活的重压犹如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地压在她的肩头;内心的痛苦则像无数条毒蛇,不停地啃噬着她的灵魂,她真的再也无法承受、不想面对这一切了。
她对这个世界一点留恋也没有。曾经那些美好的幻想和期待,早已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支离破碎,化为泡影。
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缓缓地走向打谷场边那棵孤独的松树,一个稍大的枝条在向一旁伸展着。她用那条曾经象征着荣耀与希望的围巾,做成了结束生命的绳子,缠绕在树枝上。那原本柔软温暖的围巾,此刻却变成了无情冷酷的命运绞索,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她的双手颤抖着,眼睛看着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阳,在做最后的挣扎,但内心却没有丝毫犹豫不决——既然父母在将她带到世界时,没有和她商量;她也没有必要在和别人商量着结束自己的生命!她毅然决然地伸长脖子,将脑袋挂在围巾里,在向命运做出最后的交代。然后,用力地踢翻脚下的石头,那石头一直滚到山脚,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在为这个幼小的生命的消逝谱写哀歌。
突然,一阵风从山脚下刮来,在她的身边呼啸着、哀鸣着。那风声如泣如诉,在诉说着她所经历的无尽痛苦和折磨。
见到黄小红的尸体的那一刻,韩大娘瞬间双眼圆睁,那双眼珠子犹如要挣脱眼眶的束缚,疯狂地向外蹦出一般,写满极度的惊恐与难以置信。她的嘴巴张得极大,大到能将整个世界的痛苦都吞入,发出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凄厉无比的惨叫。那声音应该不是从人的喉咙里发出的,而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绝望呼喊。
原本喧闹的世界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在空气中回荡。这惨叫是如此尖锐和凄惨,惊得树上栖息的鸟儿扑棱棱地飞起。树枝在它们的振翅中剧烈摇晃,树叶纷纷扬扬地飘落。
但令人惊诧的是,她的脸上起初没有一滴泪水,极度的震惊让她的泪腺都失去了功能。她就那样呆呆地站着,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那一刻,时间也为这悲惨的一幕而停止了流动。
良久,韩大娘如遭雷击般,身体剧烈颤抖着。她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她双腿一软,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直直地瘫倒在地。在瘫倒的瞬间,全身的力气在瞬间被一股邪恶的、看不见的力量全部抽干,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无意识的状态,彻底不省人事。
次日,韩大娘才慢慢从昏迷中醒来。她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和悔恨,那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此时更加深刻,犹如被岁月这把无情的刻刀狠狠地、毫不留情地雕琢。每一道沟壑都承载着无尽的痛苦与哀伤,在诉说着她一生的苦难与不幸。
泪水才如决堤的洪水肆意地流淌。那泪水不是缓缓流出,而是如汹涌澎湃的浪潮,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那泪水仿佛不是普通的液体,而是她内心深处积攒多年的痛苦与委屈的爆发。泪水划过她那满是沧桑的脸颊,那脸颊因岁月的无情侵蚀和生活的重重磨难而显得粗糙不堪,犹如干旱的土地,布满了裂痕。
一滴接着一滴的泪水重重地砸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是她心碎的声音。口中喃喃地念叨着女儿的名字,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却又饱含着无尽的痛苦和自责,是从灵魂最深处发出的悲泣。
“小红,我的小红啊……”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那颤抖不仅仅是声音的颤抖,更是她内心深处恐惧和悔恨的颤抖。每一次颤抖都传递着内心无法言说的愧疚与悔恨,声音在空气中飘荡,充满了无尽的哀伤。这哀伤具有实质,将整个世界都浸染在这悲痛的氛围之中,让人感到无比的压抑和沉重……
社员们发现,韩大娘疯了!
黄玉旺在看到女儿的那一刻,脑袋里“嗡”的一声,一记沉重得能将整个世界都震碎的闷雷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刹那间,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瞪大了双眼,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极度的惊恐。那难以置信的神情,在质问命运为何如此残忍;那极度的惊恐,又好似看到了世界末日。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接受眼前这残酷得如同噩梦一般的现实,那现实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次次无情地刺入他的心脏,让他的内心彻底陷入了绝望的深渊,深不见底,黑暗无光。
黄玉旺绝望了。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走向塆门口的池塘边。社员们以为他只是在漫无目的地转悠着,排泄心中的悲伤。毕竟他平日里就沉默寡言,很少与他人交流,大家早已习惯了他的这种性格和行为。此刻,大家都怀着一份同情和理解,也不忍心去大声打搅心里正承受着巨大痛苦的他,心想干脆让他独自走一会儿,好好地静一静,排解一下内心。于是,他们便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然而,让社员们猝不及防的是,当他来到池塘边时,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半分的迟疑,就毅然决然地纵身一跃,跳进了池塘中。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空气仿佛停滞,社员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完全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那池塘曾是他儿时充满欢声笑语、嬉戏玩耍的地方,承载着他无数美好的回忆。那时的他天真无邪,在池塘边与小伙伴们尽情玩耍,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夏日里,他在池塘中捉鱼摸虾,溅起的水花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冬日里,他在池塘的冰面上滑冰嬉戏,欢笑声在空气中回荡。这里也是他带着女儿嬉戏、乘凉的地方,他曾手把手地教女儿捉蝌蚪,也曾在炎热的夏夜,为女儿扇着扇子,讲述着古老而又温馨的故事。
然而如今,这个曾经带给他无尽欢乐和温暖的地方,却成了他逃避痛苦的归宿。他的身体像一块沉重无比的石头,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坠落。头朝下,毫无保留地冲向池塘,脑袋深深地插进池塘中的泥巴里,溅起大片泥水,池塘的水瞬间被搅得浑浊不堪,原本平静如镜、清澈见底的水面被剧烈地搅动,泛起层层浑浊的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
玉平风散能治疗啥病
1997 年夏天张维迎回村时与玉平合影
文|张维迎
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
玉平姓霍,与我同村异姓。他生于 1955 年,长我四岁,比我早一年上学,但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母亲曾说,我俩比亲兄弟还亲。
玉平家住霍家崖,我家住张家湾,中间隔着一道二三百米深的乱石沟。
虽然隔着一道沟,两家的窑洞在同一水平面,直线距离也就两百来米,听得见声音瞭得见人。我站在自家的硷畔上喊几声「玉平」,他一定从他家的窑洞里跑出来。我们隔空拉话,只是发声要比面对面时高一些,晚上能听到回声。
左边是霍家崖,右边是张家湾
村里的小学在张家湾,离我家窑洞脑畔只有三四十米。我家有两孔窑,一正一侧。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每天早晨,玉平总是先到我家侧窑的脑畔上叫上我,然后一起去学校。课间休息时,我们在一起形影不离,连上厕所也不例外,同学们嬉笑我们俩「好得像穿着一条裤子」。
上初中是在离村五华里远的枣林峁中学,要爬过一坐山,玉平家的窑洞就坐落在半山腰。冬天去学校上学,我得顶着满天星星出门,在我走过那低一脚高一脚的乱石沟的时候,玉平总是站在他家的硷畔上等着我,向我喊话,让我免除了黑暗和寂静带来的恐惧。有时候,我会头天晚上到他家吃晚饭,和他在一个被窝里睡觉,第二天早晨再一起去学校。他父母待我非常好。
在我上初一那年的暑假,我们俩和同村的几个小伙伴一起去了 60 华里外的辛家沟水利工程打工。当时我 13 岁,玉平 17 岁。工程是同村一个工头承包的,任务是炸石砌渠,非常危险,常有工伤事故发生。但有玉平和我在一起,照顾我,父母也就少了一些担忧,我也没有感到害怕。工地上,他抡锤打炮眼,是重体力活,我负责打扫炮眼、装炸药、送饭,是轻活,但他总是抽时间帮助我干活,让我免受了工头的批评。
我们住在离工地有两三华里的景家沟村一村民的窑洞里。我离家时,母亲给我了一元钱,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压在铺盖下的一元钱不见了,怀疑是住在一起的一个伙伴偷走了,玉平就直接找这个人问,对方觉得冤枉,就吵了起来。事情闹到工头那里,工头很恼火,决定把我们几个小伙伴都打发回家,我们只能灰溜溜地卷铺盖走人。
但回家的路走了不到五华里,玉平叫我休息一会,等其他人走远了,他说「跟我回工地吧!」原来,工头事前悄悄告诉他,等他姓人离开后,霍姓人可以偷偷返回,并要他把我也带回来。工头姓霍,所有姓霍的都是自家人,他得罪不起。我虽姓张,但工头说我父亲对他有恩,他不能忘恩负义。这样,玉平就带我回到工地。打工一月,我赚了 52 元,玉平赚了 78 元,在当时是很大的一笔收入。
我上初二的时候,玉平以优异成绩考上高中,去任家沟中学读书了。他那一届,是那「史无前例的十年」里,唯一通过考试从初中升高中的一届。任家沟中学是全县三所完全中学中最好的,离我们村有 80 华里。从此,学期期间我和玉平只能书信往来。他是第一个给我写信的人,也是第一个我写给信的人。他来信中总会讲一些高中生活的新鲜事,让我对高中生活充满了憧憬。
1974 年春,我被分配到县城宋家川中学(现吴堡中学)读高中。第一次远离父母,刚开始非常孤独寂寞,我就向玉平写信叙述我的乡愁。当时为了照顾住校的同学回家过周末,吴堡的三所中学都实行「大周末」,即连续上 12 天课,把两个周日调在一起。但由于没有公共交通,像我们这样离家太远的同学,即便「大周末」也不容易回家。第一个「大周末」,我就步行 20 多华里到任家沟中学见玉平,白天陪他出板报,晚上钻在一个被窝里,聊到天明才入睡。我俩商量出一个办法,就是我转学到任家沟中学读书,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但转学的事被在县城工作的冯德斌老师劝阻了,冯老师曾经在小学教过我们。事后想来,我当时也太幼稚了。即使转学到任家沟中学,我能和玉平一起上学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年。
1974 年年底,部队从高中毕业生中招新兵。玉平人机灵,说话幽默,接兵的排长一见就看上了。加之他学习成绩优异,家庭出身好(贫农),又是年级里唯一的学生党员,毫无悬念地成为任家沟中学的五名幸运儿之一。对当时的农村青年来说,当兵是走出「农门」的惟一途径,我为他高兴,虽然从此之后我们离的更远了。
1978 年春我进入西北大学读书,玉平所在的部队本来在西安,但在我入学前不久他被转入驻扎在耀县的 47 军野战军 140 师。他曾利用周日请假来西安看我,但第一次,走错了校门,我在西门等他,他在北门等我,因为他必须按时返回部队,我们就没有见上。第二次,我们终于在约定的钟楼见面了,我们又一起去了大雁塔。那是我上大学后最开心的一天!
1978 年 5 月我与玉平在西安大雁塔合影留念
从「画家」到「油漆匠」
玉平很有艺术天赋,十三四岁的时候,他就成了村里文艺宣传队的主力,扮演的「老汉」惟妙惟肖,令人称绝。这应该是遗传,他父亲是远近有名的秧歌队伞头,锣鼓一响,出口成章。兄弟姐妹六人,个个都是闹秧歌的高手。
但玉平最擅长的是绘画。他绘画是无师自通。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一次课间休息,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只鸟,栩栩如生,让走进教室准备上课的冯德斌老师惊讶得目瞪口呆,不忍心擦掉。从此他就成了同学中人人皆知的「小画家」。他见啥画啥,画啥像啥,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寥寥几笔,活灵活现。他还给同学们画人物素描,让「模特们」受宠若惊。从小学到高中,学校的宣传板报栏上都有他的杰作。
在玉平当兵的年代,部队里像他这样硬牌的高中毕业生还凤毛麟角。入伍第一年,他就被抽调到团部的「马列主义学习小组」当辅导员,给战士们授课,兼写新闻报道稿。有一天中午午休时,他拿起一份《人民日报》阅读,看到上面有一张喀麦隆总统哈吉·阿赫马杜·阿希乔的小头像,就随手临摹了一张 16 开纸大的。他的绘画才能被团宣传科干事发现了,团部专门成立了「美术创作组」,让他在全团的「批林批孔」运动中出尽风头。他曾被派去户县与著名农民画家李凤兰交流画技,还参观了上海画家在西安举办的画展。他虽然只是个普通战士,但享受着干部灶上吃饭的待遇,足见他当时是多么走红。
不幸的是,不久,提携他的宣传干事出事了。这位宣传干事谈恋爱不成,就拿着手枪逼女方就范,结果被部队开除。宣传干事走了,美术创作组也就解散了,玉平只能返回自己的连队。但此时他的军事技术都忘了,不得不重新开始接受像新兵一样的训练,最后只熬到副班长的位置。
他没有能在部队提干,也与他实话实说的性格有关。有一次部队吃忆苦思甜饭,他说好吃,比自己家里的饭香,结果被人举报说他思想有问题,受到批评。好在连指导员是绥德人,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这件事也就没有继续深究。
提干没有希望,玉平开始寻思自己的出路。1978 年春,部队开始准备抗越自卫反击战,他是连里第一个写请战书的战士,他想立功或牺牲。连队批准了他的请求,这样他就被调到第 47 野战军。但令他遗憾的是,他所在的 140 师迟迟没有被派往前线。他心灰意冷。老家的父母也催着他回家结婚,因为按照当时农村的习俗,他已经老大不小了,再不成家就可能打一辈子光棍。为了早日复员回家,他故意不出操,和领导顶牛。他终于如愿以偿,于 1979 年底复员回到家乡。
复员回村后不久,玉平就结婚成家,对象是媒人介绍的,他说能过日子就行。他的文化程度高,又能写会画,很快被枣林峁中学聘请为民请教师,两年后又转到樊家畔学校任教。当民请教师工资每月 30 元,但得按照每天 1 元的「派遣费」交给生产队,换成每月 260 工分。但苦轻,也体面,他愿意。
1980 年正月,我和复员不久的玉平在我家窑洞前的合影
在樊家畔教书时,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位村民得知他会绘画,就请他画炕围子。窑洞里的炕围子就像楼房间的壁纸,既防墙土剥落,也是一种装饰。干了一天,主人很满意,送了他两把挂面和一瓶一元五角的「即墨酒」,他觉得太值了。
他绘画的名声传开了,请他画炕围子和油漆木箱子的人越来越多,他开始收钱。两个月赚了 3000 多元后,他决定辞去教职,专门干油漆工这个行当。
开始几年,他在周围几十里范围的村子里画。我家新窑的炕围子就是他画的,但他坚决不收钱,说凭我和他的交情,收钱不合情理。后来他转到榆林城里,业务也扩大到房屋装修。他还被请到铜川市给一座新建的「孟姜女庙」绘壁画。
1987 年,玉平在铜川为「孟姜女庙」绘壁画
他拼命干活,赚了些钱,但也伤了自己的身体。当时的油漆和画料含有过多的有害物质,让他染上了气短的毛病。有一次干活时,他晕倒在卫生间,幸亏他弟弟有车,及时送他去医院输了氧,他才活过来。从此之后,他不得不放慢工作节奏,直到几年前开始,不再揽活。
最近几次我回榆林见到他,谈话间他总是不时咳嗽。这毛病不好治,他说习惯了。
孩子生多了,门窗没有了
1983 年,玉平的第一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之后,又有两个女儿相继出生,他成为三个孩子的父亲。老婆身体不好,看病要花钱,养活三个孩子并供他们上学也要花钱,他不拼命干活怎么行?
自包产到户后,政府的「一胎化」生育政策在农村不容易落实,因为口粮不再是问题。在我们老家,即便在县城工作的机关干部,超生也是普遍现象。1990 年上面曾下令处理超生的干部,地委书记一算,如果严格执行上面的政策,全地区政府机关就得瘫痪。务实的地区行署领导班子做出一个决定:只要做了绝育手术,超生的干部就既往不咎,超生的孩子也可以上户口。这就解救了一批干部。
从 1991 年开始,农村的计划生育政策也严格起来,乡上成立了专门的计划生育执法队伍,超生的男人一律做绝育手术,超生怀孕的女人一律强制人工引产。有些农民不听话,执法人员就闯入他们家中,将黄豆、谷子、玉米、面粉等不同的粮食搅拌在一起糟蹋一顿,弄得当事人叫苦不迭。
按照政策,玉平必须做绝育手术。乡党委副书记领着执法队伍来到他家时,玉平在绥德干活,只有老婆和三个孩子在家,其中最大的儿子刚 8 岁,最小的女儿不到 2 岁。党委副书记说,如果不能把男人找回来,就撬他们的门窗,但玉平的老婆说,她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在哪里。于是,在乡党委副书记的指挥下,执法人员将一条粗绳拴在门窗的主梁上,「一、二、三」,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一齐用力,整架门窗轰隆倒下,女人和孩子们吓得哭成一团。
没有了门窗,就不能遮风挡雨,就等于没有了脸面,也没有了隐私,家就不像个家!
初春的陕北,天气依然很冷,许多人还没有脱掉棉袄,老婆孩子只能暂借玉平哥哥家的窑洞栖身。
几天后,玉平回到村里。看到敞口的窑洞,他没有悲伤,只有愤怒。但他没有去闹事,也不敢去闹事,而是默默地锯了几棵枣树搭成门窗架,又用向日葵杆扎成窗户格,再找些旧报纸糊上。这样,他家的窑洞又可以遮风挡雨了。
玉平继续出外揽活,老婆和孩子们在这个窑洞里将就地生活。儿子上中学的时候,他们在绥德县城租了一间民房安顿下来。儿子转到绥德二中上学,老婆照顾孩子们,玉平转到榆林城里继续当油漆工。
假如……
玉平今年 64 岁。作为曾经当过五年兵的退伍军人,他现在享受民政局发放的「60 后老兵优抚补贴」,每月 300 多元。
1990 年代初落实农村复员军人政策时,许多和他一样没有「参战」的老兵填了「参战」,都蒙混过关。他太老实,没有填「参战」,结果他现在拿的补贴比别人少了一半。他老婆的外甥女婿在市民政局工作,后来有人劝他利用这个关系重新申报「参战人员」。他去民政局试了,工作人员当场打电话到省民政厅,民政厅官员明确告知,他所在的 140 师 1981 年后才开拔前线参战,1979 年前复员的不可能是参战兵。工作人员说,如果他觉得不公平,可以把他知道没有参战而享受了参战待遇的人告知民政局,民政局一定严肃处理。他说,我不能这样做,只能自认倒霉。
但玉平很自豪自己曾当过兵。他经常与老战友们聚会,也通过微信群聊天。儿子考大学时他希望能上军校,但没有如愿,最后上了延安大学,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先分在府谷县公安局工作,后来调在榆林市。
玉平的两个女儿也都上了大学,毕业后找到了还算满意的工作。
玉平当「油漆匠」赚了点钱,但几年前煤炭价格高涨时,经不住高利息的诱惑,他把自己的几十万元储蓄借给开煤矿的人,没料到煤炭价格下跌后投资人破产了,结果血本无归。
玉平俩口子现在住在榆林市,和儿子一家在一起,帮助照看孙子,房子是租来的。儿子曾买了单位的集资房,但工程烂杆了,一拖好几年,房子没拿到手,30 万集资款也要不回来。
最近,女儿给他买了一套商品房,有望明年入住。
老家的窑洞后来装上了新门窗,但他们没有再住过。他现在回村,只是为了给父母烧纸,当天去,当天走。
2017 年我和玉平在榆林合影
现在每次回榆林见到玉平,我不由得想:假如当年高中毕业时他没有去当兵,而是回乡当农民,1977 年恢复高考后,以他的文化水平,很有希望像我一样考上大学。他们兄弟姐妹六人上学时个个学习成绩优异。他姐姐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就考上了大学,妹妹和一个弟弟都考上了中专。那时候,考上中专比现在考上大学还难。
如果能考上大学,玉平或许能成为一位有名的画家,或者成为一名公职人员。
但是,如果那样,他就只能有一个孩子,尽管他的门窗不会被撬。
孰好孰坏?真不好说。
2018年12月9日初稿,2018年12月28日修改定稿。
【友情提示】
中国经济学人官方微信号(英文版)全新上线,
亲们快来扫下方二维码关注吧~~~
ChinaEconomist An English language periodical that publishes original academic papers and research reports on the Chinese economy
玉平哥的最新视频
最新消息:经救助站反馈,被救助者在救助站和抖音寻人的联手帮助下已找到家属,请关注此事的好心人放心!为保护当事人隐私,现将其姓名、照片等信息撤下。
受助者性别:男
受助者年龄:81
寻亲编号:36112320250112
受助者特征:高1米65,重45公斤,穿黑色棉衣、黑色裤子,戴黑色帽子,自述叫种玉平,疑似是河南省商丘市虞城县营郭镇人
受助时间:2025-02-12
受助地点:江西省 上饶市 玉山县 岩瑞镇
联系单位:玉山县救助管理站
联系电话:
其他信息:
【抖音寻人防诈骗提醒】
郑重声明:抖音寻人(原头条寻人)是一项面向全国的免费公益项目,我们提供的寻人服务不会收取任何费用。如果您有寻人需求,可参考下图中的方法提交寻人信息。
请不要相信任何陌生人通过电话、短信要求您汇款、转账,或者付费进行寻人的信息,谨防上当受骗!
玉平风颗粒说明书
视频加载中...
山东省临沂市兰山区白沙埠镇玉平社区现有村民708人,230户,位于白沙埠镇东北10公里处,东临云泊湖,北靠玉平高速连接线,交通便利,风景优美。
社区于2002年进行了房屋规划建设,建有别墅8套,楼房168套,房屋建设具有整体特色风格,街道统一绿化、亮化、美化。玉平社区风景优美,交通便利,干净整洁,绿树成荫。玉平社区历来重视村庄绿化工作,社区内进行了整体绿化、美化、亮化,社区内绿化树木栽植有序,整齐美观。种植的绿化苗木有:玉兰、女贞、桂花和月季,社区主要道路两侧绿化苗木 1200棵,河道两侧绿化苗木8000棵、各户居民房前统一建造长12米宽2米尺寸的花池,花池内由社区统一安排栽植广玉兰180棵,女贞110棵 ,桂花620棵,绿化苗木下栽种蒲公英、鸡冠花、马齿苋等草本花草,实现了高低搭配错落有致的多层次绿化效果。因此整个社区实现了一年四季常绿、三季有花的靓丽景致,让人走在街道上有种“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常伴耳东西”的感觉。
自2018年社区对盛世广场进行了改造,新增了一整套健身器材,成立了广场舞蹈队,是全体村民健身娱乐的理想活动场所美化亮化,种植了美国红枫、小龙柏、黄杨、月季花等绿化苗56000棵,另外还建有长50余米紫藤长廊,1200平方米的青竹园。2020年春又在广场内栽种了占地330平方米的月季花2000余棵。玉平社区2018年被省资源厅评为“2018年省级森林村居”,社区有公共绿地面积为500平方米,全社区林草覆盖面积为 132000 平方米,林草覆盖率为50%。(信息来源:兰山区林业发展中心 编辑 王强)
本文到此结束,希望本文玉平锅,玉平风对您有所帮助,欢迎收藏本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