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行业存在一条鄙视链,做非诉的看不起做民商诉讼的,做民商的看不起做刑事诉讼的,戏称之为“肿瘤大夫”。当然,这是某些业内自娱自乐人士的一面之词,并不具有代表性。在刑事诉讼案件中,辩护律师的工作还是很重要的,比如需要核对案件事实与客观事实是否一致,了解被告人是否有被刑讯逼供,超期羁押等情况,是否启动非法证据排除,同时,律师还能给在押的当事人带来情感安慰和精神支撑。
律师办理刑事案件的原则是大处着眼,小处着手。首先要纵揽整个案件的法律事实,有与客观事实不符的地方一定要落实,自己没有能力落实的可申请检察官或法官来落实。在事实相符的情况下,律师就要从细节方面推敲斟酌,没准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作者就合法地利用侦查人员讯问中的漏洞,在一起枪支买卖案件中,保护了被告人的合法权益。
案件发生在2008年的春天,奥运会举办前夕的北京。被告人叫郭才尔甲(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是青海省藏族人,租住在北京市朝阳区姚家园。郭才尔甲常年在朝阳区某些地下通道里,摆摊售卖藏族风情的小物品,有玉石玛瑙,藏银饰品,鹿角羊头,开光的照片等等,有时也会售卖一些真真假假的藏刀。某一天黄昏,曾有一位多次买过藏刀的老主顾,自称叫井现仁的人来到地下通道,找到郭才尔甲,神秘兮兮的问他能不能帮搞到两把手枪,制式的三万一把,自制的二万一把。在那时,两万块钱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郭才尔甲就发动老家的亲友进行了找枪运动,结果只找到了一把非制式手枪,秘密的带到了北京。但是井现仁要两把枪,而郭才尔甲只有一把枪,怎么办?郭才尔甲灵机一动,去刘家窑附近的玩具城买了一把高仿的金属手枪,但是不能击发。当时商家正在搞促销活动,买东西还可以抽奖,郭才尔甲运气不错,又抽到了一把玩具手枪。于是,违背契约精神的郭才尔甲就带着三把手枪,来到了和井现仁约定的交货地点,北京市左安门附近。双方还没有进行交易,不出井现仁所料,大批防暴警察从天而降,将二人全部抓获,并起获手枪三支。据说当时守候的警车有十余辆,充分显示出了我们公安干警料事如神的能力。
郭才尔甲经过一年多的羁押,案件终于到了审查起诉阶段。我作为其辩护律师,经过阅看卷宗,发现郭才尔甲对出售枪支一事供认不讳,八次讯问笔录基本一致。井现仁的口供也非常详细,只不过他把向郭才尔甲提出买枪,说成了郭才尔甲主动向他兜售枪支,当然,井现仁在另案处理。三支手枪经过鉴定,一支可击发,具有杀伤力;另外两支不能有效击发,无杀伤力。因为案情性质严重,侦察机关已经做了大量工作,人脏俱获,初看此案似乎无懈可击。因为这个案件比较敏感,社会关注度较高,律师事务所也要求我们两位承办律师仔细研究,认真办理,确保没有遗漏和瑕疵。于是,我们就多次会见郭才尔甲,反复核对案件细节,复盘整个案件经过。阅卷千遍,其义自现,我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而警方却始终没有涉及:就是井现仁要买两把枪,而郭才尔甲却带去了三把手枪,那么,他想卖掉这三把枪的中哪两把枪呢?而根据刑法的规定,买卖假枪是不构成犯罪的!
两位律师马上又去朝阳看守所会见了郭才尔甲,当时的规定是一位律师不能单独会见。见面后,律师对郭才尔甲说:你先别说话,我先给你先读一段法律的规定,《刑法》第128条的规定是非法买卖枪支罪,起刑三年,高可十年,最高可判死刑。《刑法》第125条的规定是非法持有枪支罪,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严重的三到七年。而买卖假枪是不构成犯罪的。律师接着问郭才尔甲:井现仁要买两把枪,而你却带去了三把手枪,那么,你想卖掉这三把枪的中哪两把枪呢?郭才尔甲虽为藏族同胞,但也在地下通道的商界里摸爬滚打多年,马上回答:我带真枪去现场只是为了当作诱饵,目的是想卖掉那两把假枪,真枪不会那么便宜卖给他。我们让郭才尔甲自书了上述内容,签名摁了手印,固定好证据。我们还告诉他,以后无论什么部门讯问,供述都要保持前后一致。
案件到了审判阶段,我们在开庭前提出了这个问题,公诉人翻遍卷宗也没有找到答案,于是马上提审了郭才尔甲,结果郭才尔甲所供和自书一致,公诉人也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开庭审理时,法官也认为这个案件有问题,但是不好意思推翻公诉机关所指控的罪名,便采取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判决郭才尔甲犯有非法买卖枪支罪,但却以非法持有枪支罪的刑期进行处罚,判处有期徒刑二年。因为已经关押了一年九个月,再有三个月便可释放。
检察院拿到了他想要的罪名,公诉成功。当事人满意刑期,当庭表示不上诉。法院完成了任务,且无人上诉,案件质量优良。律师也有了新的感获,就是做刑事案件被告人的辩护律师时,不能只是带领当事人走个过场,确实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可做和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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